1/17/2007

恭祝聖誕,並賀新禧

時合展長風願

始新翻大地春

1/11/2007

首屆穗港澳大學生詩詞比賽述評

黃坤堯(香港中文大學)


首屆穗港澳大學生詩詞創作大賽的結果已經公佈,詩賽、詞賽分別決出了冠、亞、季軍各一名,優異獎六名,共有十八位獲獎者,並於二00六年十二月在廣州中山大學舉行頒獎典禮。這是一次穗港澳跨境合辦的盛會,由於缺乏合作的經驗,評審的過程比較倉卒,當中也又有些人為的出錯,幸能一一克服過去。例如糊名評審之後,再檢出原作者,基於保密原則,結果公示時張冠李戴,得失之間,十分尷尬。如果沒有公示的程序,可鬧出大問題了。又每組的評委五人,大家審美的標準並不一致,有人欣賞明朗豪放的作品,有人則以渾成婉約為美。加以港澳和廣州社會文化差異亦大,特別是牽涉地方色彩的,感覺就完全不同了,有時要協調也不容易。此外,詩賽限定用上平一東韻,但很多人東冬不分,混叶了上平二冬韻,平時寫作無傷大雅,但比賽講求公平,那就絕不容許借叶了。否則頒獎後大家議論紛紛,胡思亂想,更為不妙。有人用「唯唯」對「諾諾」,我們遍檢《佩文韻府》、《漢語大字典》諸書,原來上平聲四支韻並沒有「唯」字,只有「惟」、「維」二字。在傳統韻書裏,「唯」字只見於上聲四紙韻,意義就是「唯唯諾諾」。在日常的用法中,「唯」字一般可通於「惟」、「維」二字,都讀平聲;可是在「唯唯諾諾」這個組合中,由《廣韻》以至普通話、粵語,「唯」字都只讀上聲,讀平聲也就是誤讀及失律了,必須割愛。其實比賽就是十分殘酷的,有瑕疵的都被擠掉了;剩下來的可能都是比較平穩,甚至是平庸的作品,相對來說只是毛病較少而已,不一定光芒四射。但我們仍要在餘下的一大堆作品中決出名次,實在也不好說。

此次比賽是跨境進行的,而且參賽的全是二00六年度在學籍的大學生,大家對電腦科技的應用都很熟悉,因此我們全程採用網上投稿及公示,省去了郵遞。雖然港、穗兩地的協調工作不大純熟,缺乏經驗,在過程中有些瑕疵,總算有驚無險,安然渡過了。如果這個方法能為大家所接受,那麼,下一屆我們希望可以將詩詞比賽的地域擴大至全粵、全國,以至全球的大學生。此次比賽我們只是選用一個比較容易控制的小範圍作試驗而已。此外,現在大學裏還有大批的研究生,如果能闢出另一個賽場,容納他們,可能對推廣詩詞,功效更大。此次詩、詞的冠軍各得港幣四千元,全部發出了三萬元的獎金,這是來自澳門沈先生的捐獻。下一屆如果要增加研究生,詩詞兩組的獎金就會倍增,那可要大家努力籌款了。至於將比賽推廣至全國或全球的大學生,網上收發訊息是沒有困難的,我們反而擔心的是學生的誠信問題,如果有人冒用學生的身分參加比賽,這可難查找出來的。現在局限在穗港澳三地,選出作品以後可以利用面試核實身分,比較可靠。否則與人作偽,可真是得不償失,自然也失掉詩詞比賽的意義了。

首屆的詩賽表現一般,缺乏令評判一致叫好的作品。加上剔除了很多在格律上有毛病的作品,能入圍的都算是比較完好的了。最後經反覆商議,詩組決出的冠軍是黃令時的〈負笈歸港〉,他由初中一開始就在香港的詩詞比賽中獲獎,比賽經驗老到。現在就讀於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系,去年剛赴芬蘭遊學一年,回港後算五年級。詩云:


揮手歐盟東復東。歸心思切舊簾櫳。邇來徽上殘弦靜,更憶瓶間往日紅。

異域聞歌知惜別,碧天裁句意難工。經年負笈三黌舍,可是相思一例同。


首聯賦別思歸。頷聯回憶逝去了的琴音和花紅,可能象徵一段靜好的日子。頸聯寫濃得化不開的離愁,沒有適當的言辭可供表達。末聯寫在大學讀書多年,這一次的離別相思可真有點不同了。此詩富於生活質感,語言自然雅正,和婉渾成,自是佳製。可是中間兩聯的對仗稍欠穩當,例如「瓶間」就很生硬費解,作者說是花瓶,我看似酒瓶多些;而「知」與「意」詞性不同,在討論的過程中差點就被擯出三甲之外。黃令時富於才氣而不屑於修飾,很容易犯錯而不自知,須知詩詞還是千錘百鍊的好,除了一氣呵成之外,古今的名作很多時還是不斷地修改出來的。


亞軍是劉勇的〈自勉詩一首〉,華南師範大學中文系二00四級二班。詩云:

浪跡天涯佩寶刀。狂歌痛飲亦堪豪。小船橕入桃花水,怒馬馳橫瀚海濤。

百世紛紜朝象塔,孑身零落向蓬蒿。江山助我高風骨,氣盛言宜莫折撓。


這首詩英雋豪邁,明快爽朗,容易得到評判的好感。首聯襲用秋瑾「不惜千金買寶刀。貂裘換酒也堪豪」(〈對酒〉)、「主人贈我金錯刀,我今得此心雄豪」(〈寶刀歌〉)詩意,亦不脫模仿的痕跡。頷聯大小動靜的境界不同,寫出對比的感覺,也是詩人的壯懷。頸聯「象塔」即象牙塔,用詞牽強,刻意諷刺俗世知識分子的迷失,而自己流落草野之中,保持孤獨清醒的頭腦。末聯故作高昂的語調,大聲疾呼。全詩高低跌宕,節奏感十分強烈,但只是直接的表述,稍乏餘味。


季軍是洪林濤的〈秋日遣懷〉, 華南師範大學中文系二00四級二班。詩云:


紅藕昨宵羞夜月,碧梧今日老秋風。籬邊人醉黃花後,天外鷹飛細雨中。

雲入深山心益壯,江流滄海目難窮。興來借問蓬萊路,一葉孤帆動遠空。


此詩摹寫秋日的景色尚佳,首聯夏去秋來,韶光飛逝。頷聯更是入神之作,頗有陶潛「採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」的韻味,而意象不同,亦見脫胎之意。頸聯空泛帶過,扣不住前四句。末聯問路,冀有遠行,「蓬萊」用典表現多義,或指日本,或指仙境,或指仕途,以至個人的事業前景。詩題的「遣懷」不明,問路亦不明,主旨朦朧,把持不定,貿然出海,亦見危險。大抵前四句較佳,後四句接不上,文字華麗,但詩意卻嫌隱晦。

其他優異獎六名,香港三名,其中樹仁學院二名、香港中文大學一名;中山大學獨佔三名,各有佳勝。例如程彥〈讀潮青閣詩集〉寫曾希穎,乃顒園五子之一。中間兩聯云:「回馬天山還看劍,談詩海國起驚濤。放歌肯讓同光際,吐氣直凌牛斗高。」領導風騷,氣象雄豪,表現一代詩聲,亦見精鍊和博大。蘇穎添〈夜山行〉乃唯一入選的五律,末聯云:「我心安出處,飛鳥自西東。」中規中矩,禪機頓悟。可惜仿古的痕跡過於明顯,缺乏個人的表現。孫嘉敏〈夜遊網絡〉題材新穎,但只有頸聯「電郵飛訊來無影,網絡知音訴苦衷」入題,其他六句陪襯夜色,稍嫌空泛。王路〈落花詩〉頸聯「江南重見人都老,亭下堆紅雨未終」亦佳,古色古香,詩意濃郁;惟頷聯以「眠蟲」對「蛺蝶」就稍嫌生硬了。此詩在優異獎六首中最有機會威脅三甲。康家昕〈讀陳寅恪詩集懷新谷鶯〉及胡志成〈閱江樓〉二詩專寫廣東本地的人文風光,兼具詠史意味,然不免流於平鋪直敘,聊備一體。又二詩原本都附有注釋,編印「獲獎作品」的單張時,為統一體例而刪去。一首詩要靠注釋來補充說明,也就說不上是獨立的個體了,甚至更讓人有詩質單薄的感覺。在這九首獲獎的詩作中,大抵香港學生的作品較具創意,直接從生活中汲取靈感,例如寫歐盟和互聯網,題材新穎,表現新風格、新感覺。而廣州學生學習古典,十分努力,追求高雅,整體的水平亦佳;但思想保守,取材狹窄,步步為營,缺乏創意,雖有佳句,卻未成篇。如果能多寫新時代、新景物,表現個人的觀點和議論,加上良好的根柢,前途未可限量。

詞組限填〈蝶戀花〉,韻部則依《詞林正韻》。詞組的評選意見比較一致,整體的表現亦遠較詩組為佳,表現婉約的情懷,風神搖曳,文字精煉,聲韻悠揚。中山大學共奪六個獎項,成績彪炳。冠軍王衛星,中山大學中文系二00四級。詞云:


不怕人間離夢苦。衹怕眠時,竟把佳音誤。久佇南樓無雁度。團團月影零秋露。 

光墮迴廊星
滿樹。一點鄉心,結在雲深處。欲去還留天未曙。今宵且向雲邊住。


此詞寫的是鄉愁的主題,千迴百轉,想睡而不敢睡。末句仿李煜「今朝好向郎邊去」(〈菩薩蠻〉)句法,融化如同己出,想落天外,亦見新意。

亞軍是張元昊,中山大學珠海校區生命科學學院生物科學二00六級二班。詞云:


煙染蛩林聲漸了。閣宇清寒,夜氣藏歸鳥。池上月華秋皎皎。更無一點雲飄渺。 

風定酒闌人悄悄。慕雪尋蘭,
遺恨曾多少。立盡殘星天欲曉。滿階落葉催人老。


此詞摹寫寧靜的秋色,上片佈景,下片抒情,天地澄明,若有所待。在寧靜之中,總有一種難以言傳的意緒,揮之不去。

季軍蘇穎添,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三年級,在本屆的詩賽、詞賽中都能獲獎,表現傑出。詞云:


碧水茫茫秋日暮。一色江天,萬里孤帆舉。落雁隨陽歸極浦。雲峰連嶺無從數。 

風急樓高愁欲雨。潮滅潮生,
寂寞終千古。世事悲歡都幾許。白鷗瀟灑輕來去。


此詞亦寫秋意,上片蘊釀出一種茫茫孤寂的感覺,氣象雄渾。下片急風驟雨,象徵思緒的波動。末句「白鷗」的意象故作輕鬆瀟灑,與上文沈重的感覺並不協調,可能寫的是書齋生活,而有衝破牢籠的意味。

優異獎亦選六名。其中黃冠禧寫纏綿的春色,用典亦多,例如「陽關」、「高山流水」、「曲水流觴」、「清商」等,放在一塊易起衝突,堆砌的痕跡比較明顯。何弘鉦情景交融,天涯孤旅,顯出技巧的熟練和意境的涵渾,亦屬佳製。但他的題目原是「江門秋日客裏抒懷」,刊出時遭編者刪去,但詞中完全沒有江門的景色,換一句話說,也就是泛寫了,自然不妙。王慶強境中有情,摹寫刻骨的相思,十分動人。末兩句想像出奇,尤為精煉,亦屬有資格問鼎三甲的佳作。

誰道秋來渾似病?瑟瑟蘆花,猶浣流霞影。檻外空山蟬噪暝。征鴻飛渡青松頂。 

欲握青天橫斗柄。舀盡相思,
休謾孤觴冷。醉枕瓊田三萬頃。閑愁盡與西風省。

李冠蘭上片有楊柳、草蔓、蘋渚、新燕等,春意翩翩,十分熱鬧。下片則釀造一片淒迷寂滅的境界,晚林花落,刻意抹掉了璀璨的春色,顯得有些矛盾。而且上片低宿雨,下片則見斜暉,亦見堆砌之意。朱峰的「康園」以刻劃中山大學的景色為主;末二句「蟬學詩琴吟唱苦,為何『知了』還來住」,語帶雙關,寫出學詩的甘苦,同時也帶有自嘲意味,無怨無悔,表現癡心。黃曉明寫「別哥德堡號」,重塑一艘沈船風光的歷史,見證新桅的誕生,「還從故道重洋渡」,融和今古,亦見奇詭。大抵詞作以抒情為主,年輕人易於把握,成績亦佳;詩作講求學力和經驗,可能就要求有些老成了。

本屆比賽以廣州的成績最佳,文化底蘊尤為深厚,相信這也是陳永正、吳承學、張海鷗、徐晉如以至中山大學同人努力經營一年的成果。中山大學出版《粵雅》,培育新人,還帶動其他大學青年學子對詩詞寫作的興趣,配合傳媒的宣傳功效,增加一點星味和光芒,短時間就能改變了廣州詩壇的面貌,氣象煥然一新,經驗特為可貴。香港學生雖然有十多年豐富的比賽經驗,可是此次宣傳的力度不足,表現稍遜一籌。至於澳門方面參賽的人數更少,相形冷落,有待努力。詩詞寫作不純以欣賞古典作品為目標,更宜於鑄造新時代的情懷和格調,創造特有的審美觀念,超越於普世庸俗的商業價值之上,講求高雅的品味,重塑規範的精神,尋找自我的靈魂,抗衡一個非理性的,以至混淆是非的世界。


附錄參考:詩賽優異獎(本文沒有徵引的作品)

讀潮青閣詩集 程彥(香港樹仁學院中文系四年級)
南園人物領風騷。想見先生一世豪。回馬天山還看劍,談詩海國起驚濤。放歌肯讓同光際,吐氣直凌牛斗高。開卷燈前懷老輩,潮青閣集勝醇醪。

夜山行 蘇穎添(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三年級)
雲暗夕陽紅。行行意未窮。亂花迷舊徑,清露泣寒蟲。林隔禪聲遠,月明泉水空。我心安出處,飛鳥自西東。

夜遊網絡 孫嘉敏(香港樹仁學院中文系四年級)
寒燈疏淡月玲瓏。牖戶紗簾倚北風。夜幕低垂歌樂奏,清輝斜探繡床空。電郵飛訊來無影,網絡知音訴苦衷。千里故人同把酒,逍遙自在樂無窮。


落花詩 王路(中山大學城市區域規劃系經濟地理專業二00四級)
隔簾消息總疑空。傾國遙看到水窮。鎮日風懷憐蛺蝶,昨宵光景惱眠蟲。江南重見人都老,亭下堆紅雨未終。知汝明年還嫵媚,相期嶺上白頭翁。


讀陳寅恪詩集懷新谷鶯 康家昕(中山大學法學院二00四級四班)
猶記清謳康樂東。一時嶺表故都同。剖柑饜酒聽鸝子,擊節舒懷恪古公。皕載梨園聲漸寢,千尋粵海韻難通。北來鶯燕今殘病,剩有微吟弔瞽翁。

註:原廣州京劇團一琴師告余以新谷鶯今已患老年癡呆症事,余甚哀之。


閱江樓 胡志成(中山大學中山醫學院醫學影像系二00四十四班)
落日樓頭立晚風。端城未易舊顏同。雲橫北嶺浮蒼宇,浪吼西江卷赤空。古院三朝文會盛,昔庭幾度誓師雄。人非物是隨流水,笑看風雲自釣翁。

註:閱江樓,位於廣東肇慶,建於明朝,原為書院,後歷為練兵場,廣東首場水戰勝利水師則於此練兵,第一次大革命時期葉挺獨立團於此誓師北伐。



詞賽優異獎

蝶戀花 黃冠禧(香港中文大學LED四年級)
滿徑紅霞鋪亂絮。問訊重來,又作陽關句。昔奏高山流水處,東風暗換長亭路。 
曲水流觴人似故。諳盡離愁,調寄清商語。幾許年華春盡去。楊花點點纖纖雨。


蝶戀花 江門秋日客裏抒懷 何弘鉦(華南師範大學文學院中文系二00三級五班)
瘦菊清霜芳草折。落木孤亭,幾點寒鴉切。阻目叢巒腸暗結。天涯濁酒憑誰熱? 
遙想五湖波底月。蘭槳驚暉,一棹愁千疊。執手清觴歌未歇。訪梅瑤影同攀擷。


蝶戀花 李冠蘭(中山大學中文系二00三級)
楊柳依依低宿雨。草蔓東風,無力吹輕絮。蘋渚萋萋何處渡?去來新燕愁無緒。 
遠岫含煙迷舊路。懷袖盈盈,也擬閑愁句。欲訪晚林花落處。斜暉卻掩山山樹。


蝶戀花 中大康樂園 朱峰(中山大學東校區工學院交通工程二00五級)
幽探康園名學府。懷士堂前,草木凝僊露。綠瓦紅樓花隱處。鸚哥輕語人輕步。 
竹繞東湖雙蝶舞。魚躍新荷,香滿啁啾路。蟬學詩琴吟唱苦。為何知了還來住。


蝶戀花 別「哥德堡號」 黃曉明(中山大學中文系二00三級)
獅艏當年身殞處。斷木殘盤,舊跡今猶睹。皕歲新桅風浪步。還循故道重洋渡。 
莫念歸途終苦旅。海不揚波,賓主齊歡舞。別緒情牽都幾許?一船帆索隨君去。